第三章
大道至简(中)
三
谈甘南的事业,谈“环境革命”,俞成辉每次都会充满自豪感地提一提甘南州的四大班子,党委、政府、人大、政协。他说:“人合手,马合套,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是我们能干成大事的关键……”
而州长赵凌云在谈起班子团结的事情时,兴致更高,讲得也更生动。他直接就从俞成辉的说法里抽出了一个典故——马合套。
初听起来,马合套就是用同拉一辆车的四匹马来比喻四大班子,感觉很土,很像是从前农业时代的事情;但赵凌云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这是一个更加古老也更有文化的典故。
“驷马难追的成语你知道吧?其中的驷马可不是普通的马呢,是拉战车冲锋陷阵的,或拉一些重要的人物干重要的事情呢!”
拉车的马也好,马拉的车也好,反正都是指的四匹马拉着一挂车向前跑的那个事情。至于拉着什么,似乎也不那么重要。拉什么不都是拉吗,就是打个比方而已。拉一车谷物或拉一车金银或拉一个战将,原则上都是必要的或重要的,笼统地说,都叫作事业。但赵州长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对一起干事情的这些事业伙伴在心里珍惜着呢!对正在干的事情也重视着呢!所以故意要把事情说得美一些,庄严、神圣一些。其实,人在情感上有偏重时,从每一处细枝末节上都能流露出来。
讲配合,驷马确实是一个很贴切也很生动的比喻。现代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古代的马车是什么样子啦。所谓的驷或驷马一般就是指同驾一车之四马。驷马的排列,一般是这样的:有一匹马驾辕,位置在车辕里边,掌控着车的总体平衡和前进方向,同时也要使尽全身的力气与其他几匹马配合共同把车向前拉。其他三匹马排在辕马的前边。在正前方对着辕马位置的那匹马叫“传套”,大约有力量和方向传导的意思,它是辕马最重要的助手或帮手。由于它在其他两匹马的中间,对其他两匹马的走向和状态发挥直接的影响作用。在“传套”左手的那匹马叫“里套”,除了要与其他马匹合力拉车之外,当车需要左转时,需要它首先转向,起引导作用;在“传套”右手的那匹马叫“外套”,除了要与其他马匹合力拉车之外,当车需要右转时,需要它首先转向右边,起向右引导作用。
好的组合几匹马配合得十分默契,像心有灵犀一样,启、停,前、后、左、右行走顺畅、自如。需要爬坡或冲出泥潭时,只要辕马一加力量,其他几匹马知道到了关键时刻,立即四蹄紧扣地面,浑身每一块肌肉绷紧,拼着劲儿地往前拉,站在远处都能看到它们筋肉的颤动,汗水从颈项上流下来。如果需要刹车时,辕马向后倒,其他几匹马立即停止前行。也有配合不默契的,那就需要驭手不断地挥舞着鞭子,抽这个一下,打那个一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如果按照驷马的职责分工和工作标准来衡量,甘南的四大班子及其主要负责人的工作状态和业绩等级都可以评为优。俞成辉处在辕马的位置,不但准确地把握了甘南的发展方向和资源的合理调配平衡,而且凡事恪尽职守、亲力亲为、率先垂范,团结和带领甘南的干部群众创造了雪域高原上一个个发展传奇。赵凌云这个出色的“传套”以及人大主任扎西草、政协主席徐强两个“边 套”,则在落实党委的统一决策和部署上,表现出了超强的执行力,不但出色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创造出了优异的成绩,而且依托自己长期在涉藏地区生活、工作的经验,主动参与、积极谋划,在稳定发展生态、文化、宗教和立法保障等方面,为党委的一系列决策发挥了重要的参谋助手作用。
当初,自俞成辉一提出创建全域旅游无垃圾示范区的想法时,就得到了赵凌云的积极响应,两个人几乎不谋而合。两个人的想法之所以能够在瞬间同步并发生共振,与他们面对甘南的历史和现实都有过深刻的思考有关。早在赵凌云任迭部县县长和县委书记期间,就对生态文明建设和绿色发展有了一个基本的研究判断和谋划定位,并在迭部率先搞起了“绿色”实验田,组织实施了一系列生态文明建设和绿色转型发展的有效举措,探索总结了许多有益的工作经验,奠定了他的认识基础、思想基础和实践基础。
在赵凌云担任县委书记之前的几十年里,迭部县作为林业大县,凭借森林资源优势,长期伐木砍树,为国家发展提供了大量的木材资源,获得了较好的经济利益。1998 年长江洪水之后,国家下达了“禁伐令”,启动了“天然林保护工程”。这就让靠牺牲自然资源维持生计的迭部失去了发展方向和经济支撑点。发展工业?几乎没有工业基础;发展农业?土地资源十分有限;发展牧业?无处寻找充足的牧场。现实的困境逼着这个迭部的当家人要在无路可走的处境中,找到一条可行的出路。
在思考迭部如何走出困境、突出重围时,他很快就从迭部难以破解的困局中跳出来,以更高更远的视角和突破创新的思维,为迭部勾勒出一幅线条清晰的发展前景。原来,他在历史中发现了解决现实问题的灵感和途径。
1935 年 9 月,即将完成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中国工农红军抵达迭部,在迭部县的达拉沟的高杰村(当时红军翻译为“俄界”) 召开了历史上著名的“俄界会议”,决定从这里北上进入陕北。当时,党中央和中央红军面对的形势极为严峻。外部,为了防堵红军的大会合,蒋介石在甘肃境内设置了松潘至腊子口,天水至陇西、临洮,静宁至会宁,隆德、平凉至固原等数条封锁线,二三十万人。内部,党中央率领一、三军团北上后,张国焘却强令四方面军掉头南下。一、四方面军各处南北,失去了相互配合的可能性,一方面军势单力薄,形势十分不利,一时陷入了极大的困境和险境之中。为了围堵红军,甘肃省军阀国民党陆军新编第十四师师长鲁大昌奉蒋介石之命在此设防围堵。鲁大昌在这里设了两道防线,第一道防线设在小木桥的后面,在东山坡上修筑了坚固的碉堡群和三角形封锁工事,往后是纵深工事。第二道防线在小木桥后 1 公里处的朱立沟。东面突出的山腰上也修筑了几个大的碉堡,重火力居高临下,控制着隘口。红军如若不能尽快突围,就会面临三面合围、全军覆没的危险。必须拿下“天险腊子口”!冲破这一关就是生,冲不破就是死,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从 9 月 16 日上午到 17 日清晨,通过一个昼夜的殊死战斗,红军夺取了“天险腊子口”,绝境中闯出了一条生路,出朱立沟前往哈达铺,顺利出甘,抵达陕北。由此,历史遗留给迭部的“长征精神”诞生,那就是不畏艰险、突围困境的精神。
时代远去,当历史进入了一个崭新阶段,迭部人遇到了新的困境。认真审视迭部的历史和现实的资源,赵凌云发现迭部并非一无所长,他发现迭部有两大宝贵的发展资源,一是伟大的 “长征精神”,这是最珍贵的红色历史文化资源,二是绿水青山,这是不可替代的绿色生态资源,如果把这两个资源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迭部必将进入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经过深入的调查研究和 科学论证之后,赵凌云提出了“红绿结合、以红带绿”的文旅发展方针。
为了构建产业发展格局,实现产业转型升级发展,赵凌云把握迭部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和发展中的主要矛盾,充分考虑和调动各类发展要素,进一步观大局审大势,结合中央提出的生态文明建设要求,对迭部发展思路作进一步的调整完善和靶向定位,提出了以生态文明建设为统揽,以绿色发展为主题主线, 促进经济社会全面转型升级的总体发展思路。同时,号召广大干部群众“打破常规谋发展,敢为人先创伟业”。为了让这些发展思路细化、实化、具体化、科学化,赵凌云决定邀请国内生态学领域的重要学者、专家来迭部,向学界智库寻求智力支持和理论指导,为迭部绿色发展把脉问诊。同时,经过多方努力和精心策划筹备,由中国生态学学会和甘南州委州政府联合主办,由迭部县委县政府承办的“首届中国生态文明腊子口论坛”于 2009 年 8 月在迭部腊子口胜利召开,并在腊子口发布了《绿色长征宣言》,启动了“绿色长征”,使腊子口由“红色长征”的转折地成为“绿色长征”的起步点,并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至 2020 年,“中国生态文明腊子口论坛”已经连续举办十一届,成为全国著名的生态文明学术论坛。
通过腊子口论坛的成功举办,为迭部开展生态文明建设和加快绿色转型发展进行了大胆的理论探索和实践创新,形成了一大批可鉴可行的理论成果和实践模式,产生了较好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生态效益,增强了干部群众的发展信心和干劲。由此,迭部县“培育生态产业、发展生态经济、建设生态文明、实现绿 色崛起”以及“培育文旅首位产业、促进发展转型升级”等一系列发展思路逐步成形见效。
2007 年 7 月,赵凌云还在迭部任县委副书记、县长期间,盛情邀请著名作家雷达到迭部采风。迭部之行,雷达被迭部迷人的风光迷住了、感染了,回去后写出了他的散文名篇《天上的扎尕那》。从此后,扎尕那在全国声名大振,不久便成了人人向往的风光胜地,为迭部旅游发展步入快车道发挥了引领带动作用。
俞成辉提出“全域无垃圾”的工作部署之后,两个人之所以能够珠联璧合,配合如此密切、默契,与他们思想基础和眼界、胸怀都有直接的关系。虽然两个人的起步点不同、工作场域不同、工作的切入点不同,但绿色发展的核心思想是高度一致的,对推动甘南未来发展的急迫心情是一样的,一些重要的工作策略和工作方法也是一样的。
赵凌云与俞成辉的默契,不仅仅表现在州长每周随书记一起上街捡垃圾,也不仅表现在意见一致和精诚团结上,更表现在党政的深度融合上,工作的不断创新和无缝衔接上。俞成辉刚刚提出甘南要“打造环境革命升级版、抢占绿色崛起制高点”,赵凌云就马上安排部署工作推进措施,按照俞成辉将环境整治领域大幅度放大——由地面向立面延伸、由城镇向农牧村延伸、由河岸向河道延伸、由山脚向山顶延伸、由公路沿线向草原腹地延伸、由清理垃圾向恢复植被延伸、由房前屋后向窗台、炕台、灶台、 炉台和庭院、厕所、圈舍、柴房延伸的工作要求,狠抓落地落实。 “环境革命”使甘南城乡面貌发生了历史性巨变,实现了甘南的华丽转身。为了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两山论”,坚持绿色发展不动摇,整个甘南州 5 年间没有增加一座水电站,没有审批一个金矿,既维护了国家生态安全屏障,又实现了绿色可持续发展。
从 2015 年开始,赵凌云围绕脱贫攻坚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对甘南的发展形势进行了系统调研和认真分析、评估。他认为,要实现甘南脱贫摘帽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大的难点和短板在广大农牧村。由于甘南地广人稀,村落分散,国家安排到农牧村的投资项目几乎都是以行政村为单位,覆盖不了绝大多数自然村,而自然村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欠账很大,即使有这方面的投资项目,也是搞平均主义,撒胡椒面,实际成效很难显现。
如何尽快解决这一难题,补齐农牧村发展短板,让广大农牧民群众最大限度地享受改革发展成果?赵凌云立足甘南州实际,统筹发展全局,大胆探索创新涉藏地区农牧村新发展模式,创造性地提出了以自然村为单元,建设生态文明小康村的构想。即以生态文明建设指标为统揽,融合社会主义新农村、美丽乡村、旅游专业村、脱贫致富村目标要求,形成甘南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的目标体系,实施生态人居、生态经济、生态环境、生态文化四大工程。按照总体规划、分步建设的思路,整合各个渠道的涉农项目和资金,集中投入各个自然村,一揽子解决基础设施不完善、村容村貌脏乱差、农牧民增收渠道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不到位等问题,并提出了先试点示范、后总结推广的原则。这一构想得到了俞成辉的赞同。经州委常委会议研究,成立了州协调推进领导小组,由州委书记任领导小组组长。至此,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作为全州重大战略决策迅速投入了实践。领导小组第一时间主持制定了《甘南藏族自治州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规划》,各县市依照规划全面启动了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工作。“十三五”期间,这个规划在甘南得到了有效落实和充分验证。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成为甘肃省改革开放四十年推荐到国家被唯一采用的典型案例,得到了国家层面的宣传推广。
开始,他们按照“一乡一村”的设计,以生态文明建设指标为统揽,以“生态良好、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环境优美、管理民主、和谐稳定”为目标,融合社会主义新农村、美丽乡村、旅游专业村、脱贫致富村的标准要求,先行开展了 103 个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试点。随着国家乡村振兴的战略部署和工作的深入推进,他们又在建设过程中,反复调查研究、多方征求意见,制定了“965356”建设标准,完善了一整套标准体系、制度体系、责任体系、考核体系、保障体系、督查体系、宣教体系,实施了“生态人居、生态经济、生态环境、生态文化”四大工程,谋划了 15 个具体的重大带动性工程项目,围绕“七改六化三治两分离”目标,大力整治人居环境,统筹推进农牧村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培育发展、村容村貌整治、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基层组织建设和 精神文明建设,全力打造“红色旅游型、生态体验型、特色产业型、休闲度假型、民俗文化型”等形态各异、风格鲜明、不同类型的生态文明小康村,走出了一条具有时代特征、甘南特色的乡村振兴之路。规划在“十三五”期间建设 1500 个生态文明小康村,每年建设 300 个,在“十四五”期间再建设 1500 个,实现全州所有自然村全覆盖。截止到 2021 年 3 月,共建成生态文明 小康村 1603 个,总投资 156 亿元,惠及群众 10.9 万户 48.9 万 人。
这是一个宏大的规划,对甘南州来说,也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规划。这项规划投资力度强、建设规模大、覆盖范围广、群众受益多、生态效益好,不仅从根本上改变了农牧村的基础设施条件、生产生活条件、公共服务条件、社会保障条件和生态环境条件,使甘南各地农牧民的生产生活发生了历史性变化,大幅提升了他们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同时也为涉藏地区广大农牧村改革发展探索了路子、创新了模式、积累了经验、提供了样板,具有开创性、前瞻性、革命性、示范性。完全可以说,这是脱贫攻坚的“加速版”、生态文明的“实践版”、环境革命的“先行版”、乡村振兴的“探索版”,也是利在当代、惠及长远、顺应民意、深得民心的脱贫工程、生态工程、民生工程、振兴工程和 德政工程。
然而,这些也并不是甘南的最高奋斗目标。俞成辉和赵凌云立足甘南实际,着眼长远发展,在反复研究论证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在甘南建设绿色现代化先行示范区的构想,并委托中科院编制规划,他们的构想得到了中科院的高度重视和支持。于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绿色现代化先行示范区规划》诞生了。这个规划详细地为甘南绿色现代化建设勾画出了任务书、路线图、时间表,成为甘南创新发展的又一重大举措,为甘南迈入现代化建设新征程、实现高质量发展创造了历史性机遇。
2017 年之后,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全国脱贫攻坚全面展开,为俞成辉和赵凌云的绿色发展思路和“全域无垃圾”实践,又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撑和实现载体。他们抢抓机遇,乘势而上,认真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扶贫的重要论述理论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以及中央的方针政策,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和甘南的发展实践有机结合,把“美丽乡村”与“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有机结合,把“精准扶贫”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有机结合,迅速把甘南的“环境革命”推向了更高的发展阶段。
紧接着,甘南的“环境革命”开始向更高的目标进发,俞成辉提出了一个与“全域无垃圾”配套的“一十百千万”工程,在全州迅速展开,落地开花。这又是一个由“一”而三、三而万的发展之“道”,经过数年的坚持,不仅产生了数字和目标上的裂变,同时也引发了甘南整体形象和精神面貌的巨变。一个特色品牌,就是作为发端的那个“一”,也是作为归宿的那个“一”。 “一”催生出 15 个文化旅游标杆村,按照 15 个文化旅游标杆村又复制出了 100 个全域旅游专业村,100 个全域旅游专业村又引领出 1000 个具有旅游功能的生态文明小康村,1000 个具有旅游功能的生态文明小康村又培育出 10000个精品民宿和星级农家乐。如此,在甘南,在自然赐予的绿水青山和老百姓期盼的金山银山之间,渐渐浮现出一座彩虹之桥。
四
甘南的“环境革命”刚开始不久,有一天有人来对人大常委会主任扎西草说,合作市发动全市的干部和群众集中在市里的大街小巷捡烟蒂,一天总共捡了 700 斤烟蒂。又说,一斤烟蒂在 1600 个到 1730 个之间。
扎西草拿起计算器算了一下,按每斤平均 1660 个计算,700斤烟蒂总共就有 116.2 万个烟蒂。堆在一起有多大的规模她的脑子里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他们说像一座小山一样,那就像小山吧。但她立即想到了那个弯腰捡拾的动作,每有一个烟蒂,就对应着一个弯腰捡拾的动作,116.2 万个烟蒂就是 116.2 万次弯腰的动作。如果把全州七县一市都加到一起呢?如果连续五年 1800 多天计算呢?那将是几十亿次的弯腰。当然,到了后来,烟蒂已经越来越少了,总的规模应该没有那么大,但在心里稍微想象一下那些场景和画面,扎西草就觉得十分震撼!
有一段时期,俞成辉平均每天在合作市的街上要捡 300 个左右烟蒂。他带头打扫卫生,每周一次,两年多从来没有停下过,算下来也至少捡过上万个烟蒂,弯过上万次腰。这是他以万次弯腰引领了甘南几十亿次的弯腰,而整个甘南州则是以几十亿次的弯腰换来了崭新的面貌和几代人梦寐以求的自信和尊严。
从小生在牧区长在牧区的扎西草,最熟悉藏族牧民的生活状态和生活习惯。因为世代过着游牧生活,很多藏民并没有城市人心里那种卫生的概念。
在茫茫无际的高原上,地广人稀,举目就是草原和牛羊。人畜过后,所有的排泄物很快就被雨水和阳光降解为有机肥料,还用特意为那短暂的逗留建一个像模像样的厕所吗?后来,即使有一些牧民有了固定一点的房子,也是一年之内只住半年,一段时间后,因为草场上牧草长势的变化,还可能把这个临时的家搬到更远的地方。频繁迁徙的生活方式,让牧民们的观念和意识里根 本就没有城里人头脑里那些生活理念和模式。单一、单调的生活、缓慢的节奏和远离群体的生存状态,决定了他们在生活方式和生 活观念上都离城市生活更远些。有的牧民冬夏就那么一件藏袍,热了脱掉一只袖子,冷了再穿上,白天当衣服,晚上当被子;有的牧民终身不洗澡,下雨的时候淋一淋,就算是借机清洁一下身子……从前,牧民和草原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自然的、纯朴的兼容与和谐,他们吃的、穿的、用的一切都从自然中来,废弃之后也很快被降解,基本不存在着污染的问题。
可是,随着人口的增加、牛羊数量的增加,牧区和城市、牧民和城市居民、牧业文明和城市文明之间发生大幅度的交融之后,原有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一切都变得不似从前,一切都变得出乎人们的意料。人一多,牛羊一多,每家每户的草场、生活范围、可供利用的空间骤然减小,人畜之间不能分离、随地大小便,污浊之物就得不到有效疏散,污浊之气就越来越严重地影响了人畜之间的生存质量和健康;快速消费品、日常用品和工业品大量进入牧民的生活,也增加了越来越多草原无法“消化”的物质,增加了环境污染的速度和深度;长期不换衣服、不换鞋、不洗澡,不但影响自己,也会影响到其他人。交往、住宿、聚餐、公共场所的活动、坐火车、坐飞机……当别人捂着鼻子走过身边或坐在对面时,不会伤到自尊吗?
怎么办?要坚决改变,时代变了,人类的整体生活方式变了,现代的交通和信息渠道,已经不可阻挡并迅速地打破了人与人之间、地域与地域之间的隔离和独立,也几乎把所有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近在咫尺。连人都已经被暴露得无处藏身,更何况那些自以为隐秘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但祖辈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一直渗透到了每个人的灵魂或骨子里。开始时,就连扎西草这样的干部都觉得,这场“环境革命”像一个不太现实的神话。她和其他干部群众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的。那么多的事情要干,哪有心思和精力腾出手来捡垃圾?城里的干部要研究工作,要研究发展呢!牧区的牧民要忙着看护牛羊呢!职位还没来得及提升,钱还没有挣到手,要改变什么呢?(待续)
任林举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玉米大地》《粮道》《时间的形态》《此心此念》《虎啸》等。作品被翻译成英、俄、韩、蒙等多种文字。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七届老舍散文奖、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三毛散文奖、2014年最佳华文散文奖、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
来源:甘南日报